一直失魂落魄的人
——讀《叫魂：1768年中國妖術大恐慌》（上）
1
「叫魂」案發生在1768年，即清乾隆三十三年。這種妖術恐懼，從江南發端，沿著運河和長江北上西行，迅速地席捲了大半個中國。
人們受此妖術恐懼影響，相信妖術師可以通過人的髮辮、衣物，甚至姓名來盜取靈魂爲自己服務，而靈魂被盜者則會立刻死亡。
「叫魂」恐懼最先在社會底層爆發。那年年初，德清縣城東的水門和橋梁因年久失修而倒塌，一支來自海寧的工程隊投標失敗無功而返，仁和縣的石匠吳東明承攬了修建工程。這件事本來極爲普通，卻被鄰近一個寺廟的和尚惡意利用。
德清城外有兩座寺廟，觀音殿和慈相寺，觀音殿香火興盛，慈相寺門可羅雀。慈相寺和尚爲了爭奪香火，便利用這個競標事件散佈謠言，並發了傳單，說投標失利的海甯石匠爲了報復，在縣城外去觀音殿的路上做了法，路過之人都要遭殃。謠言不脛而走，並被添枝加葉，變成了包工石匠要偷盜靈魂來加固水門和橋梁的基礎。
由於民間本來就普遍相信匠人有施法害人的魔力，於是有人便找上吳東明，求他將寫有自己仇人名字的紙條打進橋樁裡。吳害怕惹出麻煩，將其扭送官府。這個倒楣的傢夥受了一頓杖責。
但這已經來不及阻止謠言了，它很快傳遍了江南市鎮鄉村的各個角落，並繼續擴散。一時間，人們談妖色變，無端猜疑、蓄意誣陷、互相栽贓，演出了一齣又一齣的鬧劇，把大半個中國拖進了一場醜惡的歇斯底里。
從春天到秋天的大半年時間裡，整個大清帝國都因爲應付這股妖風而動員起來。小民百姓忙著尋找對抗妖術、自我保護的方法，各級官員窮於追緝流竄各地作案的「妖人」，而身居廟堂的乾隆皇帝，則寢食難安，力圖弄清叫魂恐懼背後的兇險陰謀，並不斷發出諭旨，指揮全國的清剿。
2
一旦官府認真發起對妖術的清剿，普通人就有了很好的機會來清算宿怨或謀取私利。
「這是一件扔在大街上的上了膛的武器」，每個人——不管好人還是壞人——都可以撿起它。而在這個權力對普通民衆來說向來稀缺的社會裡，「叫魂」成爲了一種突然而得的能讓自己獲取私利的某種權力。
對任何受到橫暴的族人或貪婪的債主逼迫的人來說，這一權力爲他們提供了某種解脫；對害怕受到迫害的人，它提供了一塊盾牌；對想得到好處的人，它提供了獎賞；對妒嫉者，它是一種補償；對惡棍，它是一種力量；對虐待狂，它則是一種樂趣。
任何一個無權無勢的人，可以從「叫魂」這樣的事情中得到私利——人們可以通過指控某人爲叫魂者、或以提出這種指控相威脅，而得到真實的權力。任何人都可以指稱別人爲「叫魂犯」。這是一個突然的機會，使他們得以改善自己的狀況或打擊自己的敵人。
在叫魂幽靈的發源地德清，慈相寺的和尚們爲把進香客，從與他們競爭的那個寺廟嚇跑，而意欲挑起人們對妖術的恐懼。他們虛構了一個容易爲人們相信的故事，即一夥石匠用妖術來加害於自己的競爭對手。這是一場戲中戲，每一齣都用民間的恐懼來做文章。除了醜惡的妒嫉，還有無恥的貪婪：縣役蔡瑞爲從蕭山的和尚們身上勒索錢文，也編造出了可信的罪證。 社會上到處表現出以冤冤相報爲形式的敵意。
當代中國的歷史中，充滿了這種幻覺權力進入社會的例子。本書作者孔非力在註腳裡用小字記敍了一件事。他在1982年的北京，與一個曾經的紅衛兵談話。對方當時是一個低收入的服務工。前紅衛兵說，對於像他這樣沒有正式資格走常規途徑在社會上進身的人來說，毛澤東的文化革命是一個黃金時代。毛號召年輕人起來革命造反。這一來自頂端的突然可得的權力，使他的野心得到了滿足。他抱怨說，現在的社會樣樣都要通過考試，他再也沒有希望從現在這個最底層的位置爬上去了。
※延伸閱讀／
一直失魂落魄的人
【2013-08-23 聯合新聞網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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